
那口井已经在那里很多年了。打我记事起,它就躺在村外那片荒地的中央,井口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藓,井壁上爬着深褐色的藤蔓。大人们总是说,正午时分不要靠近那里,尤其是夏天。我叫李建国,七岁那年的暑假,整个村子被两具小小的尸体彻底改变了。七月的太阳毒辣得很,白花花的日头把土路晒得发烫。狗都躲在屋檐下吐着舌头,整个村庄静悄悄的,只有知了在树上不要命地嘶叫。王奶奶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摇着蒲扇,眯着眼睛打盹儿。她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,常说些我们小孩听不懂的古话。“午时三刻,阴气最盛……”她总这么念叨。那天正是午时,连风都是热的。村东头的张强和李明——两个六年级的男孩,趁着家里大人午睡,偷偷溜出了门。“去野地抓蛐蛐!”张强提议,黝黑的脸上满是兴奋。“我爹说正午不能去野地……”李明有些犹豫。“怕什么!大人迷信!”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跑过村口。王奶奶正巧睁眼,她后来跟人说,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——两个孩子跑得飞快,脚底下尘土都没扬起来,像是……像是脚不沾地。“强子!明子!”王奶奶喊了一声。两个孩子没有回头,直直朝着野地的方向奔去,快得像两道影子。王奶奶揉了揉眼睛,再望去时,村口土路上已经空无一人。她心里莫名地慌,手中的蒲扇掉在了地上。两天后,寻找孩子的哭声响彻村庄。张强的母亲哭晕在自家门槛上,李明的父亲召集了全村青壮年,把村子翻了个底朝天。直到第三天清晨,放牛的老赵头经过那片荒地,闻到了一股说不出的怪味。他颤巍巍地走向那口废井,朝里望了一眼。两只小小的鞋子漂浮在漆黑的水面上。消息像野火一样烧遍了全村。警察来了,穿着制服的人在井边拉起了警戒线。穿着白大褂的人把两个孩子小小的身体从井里捞上来时,全村的女人都在哭。官方的结论很快出来了:意外溺水。井深不足三米,但井底缺氧,两个孩子可能是在玩耍时不慎跌落,窒息而亡。村里人沉默地接受了这个说法,却在背地里窃窃私语。王奶奶在村口拦住每一个愿意听的人:“我看见了!他俩是脚不沾地飞过去的!是鬼架!是被不干净的东西架着去的!”更惊人的说法来自十七岁的赵大宝。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大男孩,在村人们聚集讨论时突然开口:“那井……有问题。一个月前,我在那附近打猪草,朝井里看了一眼……”他咽了口唾沫,脸色发白,“井底有光,五彩的光,像是有颗大珠子。我差点……差点就跳下去了。”“那你咋没跳?”有人问。赵大宝哆嗦了一下:“我闻到一股臭味,说不上来是什么臭,心里突然怕得很,就跑回来了。”人群静了片刻,然后爆发出更激烈的议论。“是井龙王要童男!”“不,是水鬼找替身!”“正午出门,犯了忌讳啊……”葬礼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举行。两个小小的棺材并排放在村头的空地上,母亲们的哭声已经嘶哑。村里的老人请来了邻村的道士,做了三天法事。第七天夜里,十几个汉子拿着铁锹锄头,默默填平了那口井。泥土落进井里发出沉闷的响声,像是在掩埋一个不愿被提起的秘密。井填平了,但故事没有结束。二十多年后,我在省城工作,偶然在一次商业酒会上遇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——赵牙储,连锁牛排店的老板。他是我们县里走出去的名人,据说他的牛排配方独特,生意火爆。酒会上,赵牙储正在和一个酒店老板交谈。我远远看着这个四十出头的男人,他笑容得体,西装笔挺,但不知为何,我总觉得他的眼睛深处藏着什么冰冷的东西。“赵总,这次又要麻烦您了,五十份牛排,我有个大客户。”酒店老板说。“没问题,老规矩。”赵牙储微笑,举起酒杯。我本想上前打个招呼,说我也是那个村子出来的。但就在我走近时,听见赵牙储对身边的助理低声说:“原料还够吗?不够的话……老地方,今晚去取。”助理点点头,眼神有些躲闪。不知为什么,我突然想起了赵大宝——那个说在井里看到五彩珠子的少年。算起来,赵大宝如果还在村里,也该是这个年纪了。酒会结束后,我鬼使神差地查了查赵牙储的资料。报道说他十四岁就离开家乡闯荡,父亲早逝,由母亲独自带大。但这些报道都很简略,关于他的童年,几乎是一片空白。那天晚上,我做了个梦。梦见两个男孩在正午的阳光下奔跑,他们的脚真的没有沾地,像是在水面上漂。他们跑向一口井,井里发出五彩的光芒。井边站着一个少年,他低头看着井底,脸上是一种痴迷的表情。然后场景切换,我看见了赵牙储的牛排店厨房。深夜,灯光通明,肉排在铁板上滋滋作响,香味扑鼻。但当我凑近看时,发现厨师手中的肉颜色有些奇怪,是一种不自然的暗红色。“这是我们老板的秘方。”厨师对我咧嘴一笑,牙齿很白。第二天,我请了假,驱车回到已经二十年没回去的村庄。村子变化很大,新盖的楼房,硬化的路面,但村口的老槐树还在。王奶奶已经过世多年,她的孙子认出了我,热情地请我喝茶。“你还记得张强和李明的事吗?”我终于问出口。中年汉子的脸色变了变:“咋不记得……唉,都是命。”“那口井填平后,就没再出过事吧?”“没有是没出过……”他欲言又又止,左右看了看,压低声音,“但填井后的第二年,那块地上种啥都不长,草都是枯黄的。后来村里请人做了场法事,才好些。”“赵大宝呢?他后来怎么样了?”汉子奇怪地看了我一眼:“大宝?他不是出去打工了吗?听说后来发财了,改了个名,叫什么……赵牙储?对,就是这个名字,开了好多牛排店,可有钱了。”我的后背突然一阵发凉。“他……他是赵大宝?”“是啊,小时候可聪明了,就是他爹死得早,家里穷,十四岁就出去闯了。”汉子感慨道,“人家现在是大老板了,去年还给村里捐钱修路呢。”我想起酒会上赵牙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,想起他说“原料不够,老地方取”,想起助理躲闪的眼神。“他父亲是怎么死的?”我问,声音有些干涩。汉子皱起眉:“这事说起来怪……他爹是在他出去前一年没的,说是得了急病。但有人听见那天晚上他家有吵架的声音,第二天他爹就不见了。问起来,大宝就说爹出去打工了。过了半年,才说爹在外地病死了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:“村里老人都说,他爹可能是被他……唉,都是瞎猜的。那孩子小时候挺乖的,就是自从张强李明出事后,他就变得有点怪,经常一个人去填平的井边坐着。”离开村庄时,我特意绕到那片荒地。井的位置已经看不出来了,上面长满了杂草,但奇怪的是,周围的草都茂盛,只有那一小块地方,草长得稀稀拉拉,颜色发黄。我站在那里,七月的阳光和二十多年前一样毒辣。知了在树上嘶叫,热风卷起尘土。恍惚间,我仿佛看见三个男孩在这里玩耍——两个在追跑,一个坐在井边,低头看着井底的五彩光芒。手机突然响了,是省城的朋友:“建国,周末聚聚?我知道一家牛排店特别棒,叫超牙储,老板的秘方绝了!”我挂了电话,抬头看看天。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,刺得人睁不开眼。远处,村庄静静躺在烈日下,仿佛二十多年前那个中午,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。只有我知道,有些秘密就像那口被填平的井,表面上覆盖了泥土,底下却永远存在着,在正午的阳光下,沉默地等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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