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退休金明明有五千,那天却连十块钱一包的烟都掏不出来,手指颤抖着在空瘪的口袋里摸索,脸上是窘迫与习以为常的麻木。那一刻,秦朗的心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。
他什么都没说,第二天径直回家,沉默地收拾了父亲的几件旧衣服,拉着父亲枯瘦的手就往外走。母亲惊愕地从厨房追出来,尖声质问:“秦朗!你干什么!你要把你爸带哪儿去?”
秦朗脚步没停,只丢下一句:“去我那儿住几天。” 车门关上的瞬间,他透过后视镜,看到母亲站在楼下,那张一贯强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惊慌的神色。
秦朗没想到,他这一步,竟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,激起了意想不到的巨浪。从那天起,一切都开始失控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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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朗每个月都会回父母家吃一次饭,雷打不动。
展开剩余96%说是回家看二老,但其实更多的是出于一种习惯性的责任。
父亲总是沉默地坐在阳台那把旧藤椅上,看着楼下人来人往,脚边放着一个积了茶垢的大杯子。
母亲则在厨房和客厅之间忙碌,絮叨着菜价又涨了,隔壁老王家儿子又升职了,话语密集得让人插不进嘴。
那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。
饭桌上依旧是母亲主导着话题,父亲偶尔嗯啊两声,扒拉着碗里的饭。
饭后,父亲习惯性地摸了摸裤兜,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。
他站起身,似乎想回房间,犹豫了片刻,还是转向母亲,声音有些干涩,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:“那什么……给我十块钱,我下去买包烟。”
母亲正在收拾碗筷,动作没停,头也没抬:“抽抽抽,就知道抽!上个月体检医生怎么说忘了?肺都要黑了还抽!没钱!”
父亲的手僵在半空,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。
他讪讪地收回手,没再说什么,默默走回阳台,重新窝进藤椅里,背影佝偻得像一只煮熟的虾。
秦朗心里咯噔一下。
他记得很清楚,父亲的退休金银行卡一直在母亲手里握着,每月五千出头,是父亲半辈子辛苦换来的保障。
十块钱,不过是那五千块钱的五千分之一。
父亲甚至没有支配这五千分之一的权力?
他走过去,掏出自己的钱包,抽出一张五十的递过去:“爸,我这有,拿去。”
父亲还没反应,母亲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冲过来,一把推开秦朗的手,声音陡然拔高:“你干什么!显你有钱是吧?我说不准抽就是不准抽!他的身体还要不要了?”
钱飘落在地上。
父亲看看儿子,又看看暴怒的妻子,嘴唇嗫嚅了一下,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,弯腰,默默捡起那张纸币,小心翼翼地塞回秦朗手里。
“听你妈的,不抽了。”他说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秦朗看着父亲那双浑浊却写满顺从的眼睛,看着他几乎称得上卑微的动作,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。
这不是他记忆中的父亲。
他记忆里的父亲,虽然话不多,但腰板笔直,会把他扛在肩头看烟花,会修理家里所有坏掉的东西,眼神里有光。
而不是现在这样,连买包烟都要如此艰难,甚至丧失了开口要求的勇气。
母亲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着抽烟的种种害处,语气理直气壮,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绝对正确且不容置疑的。
秦朗第一次觉得,母亲那熟悉的唠叨声如此刺耳。
他没有再争辩,沉默地把钱收回钱包。
但心底某个地方,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。
他第一次开始仔细审视这个家,审视父亲长时间的沉默,审视母亲事无巨细的掌控。
这个家,表面平静,内里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。
第二章:冰封的过往
开车回自己家的路上,父亲摸遍口袋找不出十块钱的画面,和母亲那把推开他手的决绝,反复在秦朗脑海里交替出现。
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,许多被忽略的细节便汹涌而来。
他想起小时候,父亲偶尔想给他买根冰棍或者一个玩具,常常需要偷偷摸摸,或者提前好几天向母亲“申请”拨款。
理由永远是“家里钱紧”、“要攒钱给你上学”、“不能乱花”。
那时他只觉得母亲节俭,会持家。
现在想来,那或许是一种极致的控制。
父亲年轻时是技术工人,手艺精湛,厂里人人都夸。
后来厂子效益不好,父亲收入锐减,母亲便逐渐接管了家庭财政大权。
美其名曰“统一管理,节约开支”。
这一“统一”,就是二十多年。
父亲所有的工资、后来的退休金,每一分钱都毫无例外地进入母亲的账户,再由母亲进行分配。
父亲的烟钱、酒钱、甚至和工友偶尔喝杯茶的钱,都需要报告用途,经“审批”后才能获得。
母亲总是说:“你要钱有什么用?家里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我张罗?男人手里不能有钱,有钱就变坏。”
久而久之,父亲似乎也接受了这个设定,不再提出任何经济要求,变得愈发沉默。
家庭聚会时,舅舅姨母们有时会开玩笑,说父亲是“妻管严”,工资全交。
父亲也只是跟着讪讪地笑,从不辩解。
秦朗以前也觉得这只是父母的一种相处模式,一个愿打一个愿挨。
他甚至曾觉得母亲精明能干,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。
直到今天,那十块钱像一根尖刺,戳破了他长久以来的认知泡沫。
那不是节俭,那是一种对父亲尊严的慢性剥夺。
父亲不是没有反抗过。
秦朗大学时,有一次听到父母激烈的争吵。
父亲想凑钱买个新钓竿,旧的已经断得没法用了,他盼了很久。
母亲坚决不同意,说那是“玩物丧志”,“浪费钱”。
父亲第一次吼了出来:“我挣的钱!我连买个鱼竿的自由都没有吗?”
母亲哭天抢地,骂父亲没良心,说自己为这个家操碎了心,省吃俭用,最后倒落得埋怨。
最后父亲败下阵来,摔门而出,在楼下抽了半夜的闷烟。
那根断掉的旧钓竿,父亲后来自己用铁丝勉强缠了缠,再也沒提过买新的事。
从那以后,父亲似乎彻底放弃了“争权”,变得更加逆来顺受。
母亲的控制则变本加厉,不仅管钱,也开始管父亲穿什么衣服、交什么朋友、几点必须回家。
父亲的生活被压缩得只剩下阳台那一方角落和一张饭桌。
秦朗的心一点点沉下去。
他意识到,父亲并非天生沉默寡言,他的萎靡不振,是在母亲长达二十多年的高压控制下,一点一点被磨掉了所有棱角和生气。
那个曾经能把他扛在肩头的男人,已经被生活,或者说被他的妻子,压弯了脊梁。
而自己,作为儿子,却一直忽视了这缓慢的窒息。
第三章:决断与反抗
接下来的几天,父亲佝偻的背影和空洞的眼神时不时就在秦朗眼前闪现。
他打电话回家,试探性地问起父亲。
母亲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一如既往地强势:“好着呢!能吃能睡!就是越来越不听话,老是偷偷想抽烟,我得看紧点!”
语气里听不出多少关心,更像是在汇报一件所有物的情况,强调自己的管理权。
秦朗忍不住说:“妈,爸那么大年纪了,抽了几十年,一下子戒不掉也正常,你别管太严了。他的退休金……”
话没说完,就被母亲打断:“我怎么不管严?不管严他身体早垮了!你们懂什么?退休金怎么了?不都是我精打细算才够家里开销?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,倒来指点我怎么过日子了?”
沟通再次无效。
秦朗放下电话,深吸了一口气。
他知道,道理是讲不通的。在母亲的世界观里,她永远是正确的一方,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好,任何质疑都是背叛和不孝。
他不能再让父亲继续生活在那种令人窒息的环境里了。
至少,应该让父亲喘口气。
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——把父亲接出来,哪怕只是暂时住一段时间。
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这无异于直接挑战母亲绝对的权威,必然会引发一场家庭大地震。
但他无法再忍受父亲那近乎乞求却连十块钱都得不到的眼神。
那是他的父亲啊!
周六一早,秦朗没有提前打电话,直接开车回了父母家。
他怕提前说了,母亲会有防备,甚至可能阻止他进门。
父亲来开的门,看到是他,有些惊讶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,随即又黯淡下去,低声道:“你妈买菜去了,一会儿就回。”
家里依旧是那股熟悉的味道,混合着饭菜和某种陈旧家具的气息,却莫名让人感到压抑。
秦朗看着父亲身上那件领口都磨破了的旧汗衫,心里一阵酸楚。
他走进父母卧室,打开衣柜。
父亲的衣物只占了一个小小的角落,寥寥几件,大多陈旧褪色。
而母亲的那边,则挂得满满当当。
他找了一个简单的行李袋,把父亲那几件像样的衣服叠好放进去,又拿了几件日常用品。
父亲一直跟在他身后,不安地看着,嘴唇蠕动着,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焦虑地搓着手:“小朗……你……你这是干啥?让你妈回来看见……”
“爸,”秦朗转过身,看着父亲的眼睛,语气平静却坚定,“收拾一下,去我那儿住几天。”
父亲愣住了,脸上闪过惊慌、茫然,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,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期待。
但更多的是恐惧。
“不……不行……你妈她……她会生气的……家里……”
“家里没事。”秦朗拉上行李袋拉链,“我就是接您过去享享福,散散心。”
正说着,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。
母亲回来了。
她提着菜篮走进来,看到秦朗手里的行李袋和一脸惶惑的父亲,脸色瞬间沉了下来。
“秦朗!你干什么!你要把你爸带哪儿去?”她的声音尖利,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。
空气瞬间凝固。
父亲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,几乎不敢看母亲的眼睛。
秦朗深吸一口气,迎上母亲愤怒的目光:“妈,我接爸去我那儿住几天。”
“住几天?谁同意了?我同意了吗?”母亲把菜篮重重摔在地上,几步冲过来,就要抢行李袋,“放下!谁让你动东西的?啊?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!”
秦朗侧身避开,语气依旧尽量保持平静:“我是他儿子,接我爸去住几天,需要谁同意?”
“他是你爸,但他是我丈夫!”母亲尖叫起来,手指几乎戳到秦朗脸上,“你问问他!他敢跟你走吗?离了我,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!他知不知道米在哪买?菜多少钱一斤?他知道怎么用洗衣机吗?你把他接去,是想饿死他还是累死我?”
一连串的质问,劈头盖脸。
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父亲生活能力的贬低和不屑,仿佛离了她,父亲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。
父亲的头埋得更低了,身体微微发抖。
秦朗看着母亲因愤怒而扭曲的脸,又看看惊恐无助的父亲,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。
他不再试图争辩,一只手拎起行李袋,另一只手拉住父亲冰凉颤抖的手腕。
“爸,我们走。”
“不准走!”母亲扑上来死死拉住父亲的另一只胳膊,“反了天了!秦朗你今天要是敢把他带出这个门,我就没你这个儿子!”
父亲被两人拉扯着,像狂风中的一片落叶,痛苦地闭上了眼睛。
秦朗感觉到父亲手腕的颤抖,那颤抖里充满了恐惧和挣扎。
他心一横,稍稍用力,将父亲往自己身边带了一步,同时挡开了母亲的手。
“妈,有什么事,以后再说。”
他不再停留,拉着父亲,几乎是半强制地走向门口。
母亲在后面哭喊起来,不再是强势的怒吼,而是带上了哭腔:“老秦!你就这么跟你儿子走了?你不管这个家了?我伺候了你一辈子,你就这么对我?秦朗!你混蛋!你把你爸给我留下!”
父亲的脚步顿了一下,脸上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。
秦朗紧了紧握住他的手,低声道:“爸,就几天。”
父亲回头看了一眼歇斯底里的妻子,眼神复杂,最终还是一咬牙,跟着秦朗走出了家门。
身后是母亲绝望的哭骂声。
车门关上的瞬间,世界仿佛清静了。
父亲靠在副驾驶座上,大口喘着气,脸色苍白,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,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。
秦朗透过后视镜,看到母亲追到了楼下,站在单元门口,指着车子的方向还在大声叫骂着什么,身影越来越小,最终消失在视野里。
他的手心也有些汗湿。
他知道,战争,才刚刚开始。
第四章:风平浪静下的暗涌
刚开始的两天,父亲在秦朗家显得极其不适应,甚至有些手足无措。
他小心翼翼地坐着,不敢随意走动,生怕碰坏什么东西。
给他倒水,他连连说谢谢;给他削水果,他受宠若惊地接过来,吃得格外仔细。
秦朗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这本该是最寻常的父子相处,却因为父亲常年处于一种“被施舍”的地位,变得如此生分和客气。
他带父亲去逛超市,告诉他喜欢什么就拿什么。
父亲在货架间徘徊,眼神掠过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,最终只拿了一包最便宜的饼干。
“你妈……她不喜欢我乱花钱。”他小声解释,习惯性地看向四周,仿佛母亲会突然从哪个角落冒出来。
秦朗没说话,直接往购物车里放了几条父亲常抽的烟,又拿了几瓶好酒,还有一些父亲多看了两眼的熟食和水果。
父亲张了张嘴,想阻止,最终却没说什么,只是眼底深处,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。
晚上,秦朗下厨做了几个菜,都是父亲爱吃的。
父子俩对着一桌菜,气氛有些沉默。
秦朗给父亲倒上酒。
几杯酒下肚,父亲的话渐渐多了起来。
他说起年轻时在厂里的风光,说起和技术难题较劲的日夜,眼睛里有了一丝久违的光彩。
但那光芒很快又黯淡下去。
“后来……后来就不行了喽。”他叹口气,闷头喝了一口酒,“钱不好挣,你妈管着也好,省心……”
他说着“省心”,但眉宇间的郁结却丝毫未散。
秦朗知道,父亲是在用这种方式说服自己,接受那令人窒息的控制,否则,漫长的岁月将更加难熬。
母亲的电话几乎是追命连环Call。
一开始是愤怒的斥责和命令,勒令秦朗立刻把父亲送回去。
电话那头的声音尖锐刺耳,连坐在旁边的父亲都能隐约听见,身体随之紧绷。
秦朗耐着性子听了两次,之后便不再直接接听,任由电话响到自动挂断。
母亲便开始给父亲打电话。
父亲的老年机铃声大作,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拿起手机,看着屏幕上跳动的“老婆子”三个字,脸色发白,手指颤抖着,不敢接,又不敢不接。
最后,他通常是走到阳台,压低声音,嗯嗯啊啊地接听,像挨训的小学生。
每次接完电话回来,父亲的情绪就会明显低落一大截,坐立难安,时不时看向门口,仿佛在等待审判的降临。
“小朗……要不……我还是回去吧……”第三天晚上,接完一个长达半小时的电话后,父亲终于忍不住,嗫嚅着开口,“你妈她……她说她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,一个人……我不在家,没人给她做饭……她……”
秦朗看着父亲:“爸,她是成年人,会自己照顾自己。她不是离了你就不能活,她只是不想让你离开她的控制。”
父亲沉默了很久,重重叹口气:“她就是那个脾气……一辈子了……其实……她也不容易……”
话是这么说,但秦朗看得出,父亲内心的天平正在摇摆。
一边是儿子提供的短暂自由和喘息,另一边是几十年形成的习惯和对母亲情绪的恐惧。
后者显然更加强大。
母亲见电话攻势效果不佳,开始改变策略。
她不再咆哮,而是开始打苦情牌。
她给秦朗发长长的短信,诉说这些年抚养他的艰辛,诉说自己为这个家付出的心血,哭诉自己的孤独和委屈,字字泣血。
她说:“小朗,妈知道你心疼你爸,但你怎么不想想妈?你把爸接走了,留下妈一个人守着空房子,吃不下睡不着,你忍心吗?”
她说:“你爸那个人没心没肺,离了人根本活不了,他现在图新鲜在你那儿,过几天腻了就得回来,到时候还得我伺候他。”
她说:“儿子,妈知道以前可能管得严了点,但那都是为这个家好啊。你把他送回来,妈以后改,行不行?”
这些信息像软刀子,一下下戳在秦朗心上。
他并非不心疼母亲,但他更清楚,这很可能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。
一旦父亲回去,一切只会变本加厉。
父亲也收到了类似的短信。
他拿着手机,反反复复地看,眉头紧锁,唉声叹气更加频繁。
他开始更加频繁地看向门口,甚至有一次自己悄悄走到了玄关,摸着门把手发了好一会儿呆。
家里的气氛,因为母亲远程的情感施压,变得重新压抑起来。
秦朗知道,这样下去不是办法。
父亲的意志并不坚定,长期的精神控制让他很难真正独立起来。
而母亲绝不会轻易放弃。
她正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。
果然,第四天下午,秦朗的手机响了,是一个陌生号码。
他刚接起来,对面就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,背景音嘈杂,似乎还有别人的劝解声。
“秦朗!你个不孝子!你赶紧把你爸给我送回来!不然我就死给你看!我现在就站在楼顶!你信不信我立马跳下去!”
秦朗的心猛地一沉。
第五章:崩溃的边缘
母亲的哭喊声通过话筒尖锐地刺出来,背景音里似乎还能听到风声和旁人隐约的惊呼、劝解声。
“你别拦我!让我去死!儿子不要我了,男人也不要我了,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!让我死!”
秦朗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了。
他没想到母亲会做到这一步。
以死相逼!
这是最极端,也是最有效的情感绑架。
“妈!你在哪儿?哪个楼顶?你冷静点!”秦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,但手指已经冰凉。
“我冷静不了!你们爷俩合伙来气我!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不顾!我还不如死了干净!你马上把电话给你爸!让他听电话!”母亲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癫狂。
秦朗捂住话筒,深吸一口气,看向坐在沙发上,因为听到动静而惊恐地望过来的父亲。
他走到父亲身边,把手机递过去,低声道:“爸,妈电话,她情绪很激动,你……劝劝她。”
父亲的手抖得厉害,几乎握不住电话。
他把手机放到耳边,声音发颤:“喂……老婆子……你……你别做傻事啊……”
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,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,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他猛地站起来,因为起得太急,身体晃了一下,差点摔倒。
“好……好……我回去……我这就回去……你千万别想不开……我求你了……我马上就让小朗送我回去……”父亲的声音带上了哭腔,充满了恐惧和哀求。
他慌乱地把手机塞回秦朗手里,像是握着一块烙铁。
“快!小朗!快送我回去!你妈要跳楼!快啊!”父亲抓住秦朗的胳膊,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掐进他肉里,眼睛里是全然的恐慌和催促,“都是我的错!我不该跟你来的!我该死!我怎么能把她一个人扔家里!”
父亲彻底乱了方寸,几十年来对母亲情绪的恐惧和顺从在这一刻占据了绝对上风。
他甚至开始语无伦次地自责。
秦朗接过电话,母亲还在哭喊,但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得意和掌控感。
她知道,她赢了。
“听到没有!你爸说要回来!你赶紧送他回来!晚一步,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!”母亲尖叫着,然后电话被猛地挂断。
忙音传来。
秦朗站在原地,听着那嘟嘟声,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,又闷又疼。
父亲已经慌慌张张地冲回客房,手忙脚乱地把那几件本来就不多的衣服往行李袋里塞,因为太过慌乱,一件衣服掉在地上,他也顾不上去捡。
“爸!”秦朗走过去,按住父亲颤抖的手,“你冷静点!她很可能只是在吓唬我们!”
“吓唬?”父亲猛地抬起头,眼睛通红,“万一是真的呢?万一她真想不开呢?这个责任谁负得起?我负不起!你也负不起!那是你妈啊!”
父亲甩开秦朗的手,继续胡乱地塞着东西:“我早就说不能来不能来……你非要我来……这下好了……把她逼上绝路了……都是我的错……”
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秦朗淹没。
他理解父亲的恐惧,那是几十年形成的条件反射。
他也愤怒于母亲的极端和不择手段。
更让他心寒的是,母亲成功地用这种方式,再次将父亲牢牢抓回手心,甚至可能让父亲从此更加不敢反抗。
他该怎么办?
强行把父亲留下?
万一母亲真的做出极端行为,他将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。
顺从地送父亲回去?
那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,父亲将重新回到那个金色的牢笼,甚至可能因为这次“出逃”而遭到更严密的控制和情绪报复。
这是一个两难的绝境。
父亲已经拉上了行李袋拉链,踉跄着冲到门口,不停地催促:“快啊小朗!开车!快开车!晚了就来不及了!”
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焦虑而嘶哑变形。
秦朗看着父亲惊恐万状、几乎失去理智的样子,又想到母亲站在楼顶边缘的威胁。
他知道,此刻他没有选择。
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和无力,抓起车钥匙。
“好,我送您回去。”
车子一路疾驰。
父亲坐在副驾,身体前倾,双手紧紧抓着安全带,眼睛死死盯着前方,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:“快点……再快点……千万别出事……”
秦朗一言不发,只是握紧了方向盘。
城市的风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,但他的心情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。
他知道,这次回去,面对的将是一场更大的风暴。
母亲绝不会轻易罢休。
而父亲……
他看了一眼身边惶恐不安的父亲,心中涌起巨大的悲哀。
经过这短暂的“自由”,再回到那个环境,父亲还能承受吗?
车子终于驶入父母小区。
远远地,就看到自家单元楼下围着一小群人,正仰着头指指点点。
秦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!
难道母亲真的……
他猛地踩下刹车,甚至来不及停进车位,拉开车门就冲了下去。
父亲也连滚爬爬地下了车,脸色惨白地抬头往楼顶看。
楼顶边缘,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激动地挥舞着手臂,哭喊声顺着风传下来,正是母亲!她真的站上了楼顶天台!楼下的人群发出惊呼,保安正在试图喊话。父亲吓得腿一软,几乎瘫倒在地,带着哭腔嘶喊:“老婆子!我回来了!我错了!你千万别跳啊!”
秦朗的大脑一片空白,血液轰隆隆地往头顶冲。他万万没想到,母亲竟然真的会用如此极端的方式逼迫他们就范。这场因十块钱烟钱引发的家庭风波,在这一刻,被母亲推向了彻底失控的悬崖边缘。
第六章:天台上的对峙
秦朗来不及多想,像一道箭矢般冲进单元门,甚至等不及电梯,直接沿着楼梯一步三四阶地狂奔而上。
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撞击着肋骨,发出咚咚的巨响,几乎要震聋他自己的耳朵。
恐惧和愤怒交织成一股巨大的力量,推着他向上、再向上。
他不敢想象如果晚来一步会发生什么。
父亲踉跄着跟在他后面,苍老的喘息和绝望的呜咽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。
天台的门虚掩着。
秦朗猛地推开。
风瞬间灌了进来,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。
母亲站在天台边缘的水泥护栏上,背对着外面,身体因为激动和风的吹拂而微微摇晃,脚下是几十米的高空。
几个邻居和一名物业保安站在几米开外,紧张地劝说着,却不敢过于靠近。
“妈!”秦朗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奔跑和恐惧而嘶哑破裂。
母亲听到他的声音,猛地转过身。
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,脸上泪痕交错,眼神里有一种疯狂的决绝和深深的委屈。
“你别过来!”她尖声指着秦朗,“让你爸过来!让他亲口跟我说!他是不是不要这个家了?是不是不要我了?”
这时,父亲也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天台,看到站在护栏上的妻子,吓得魂飞魄散,几乎要跪下去。
“我回来了!我回来了!老婆子,你快下来!快下来啊!我求求你了!”父亲带着哭腔喊道,双腿发抖,几乎无法站立。
看到父亲,母亲的情绪更加激动,哭声更响:“你还知道回来?你不是跟你儿子去过好日子了吗?还回来管我这个老太婆的死活干什么?让我死了算了!省得碍你们的眼!”
“我没有……我没有……”父亲徒劳地辩解着,一步步试图靠近,“都是我的错,我不该走的,你快下来,我们回家,回家再说……”
“就在这说!”母亲厉声打断他,身体又往外倾斜了一点,引得楼下围观众人一阵惊呼,“你当着大家的面说!你还走不走了?你还听不听我的话了?”
“不走了!再也不走了!我都听你的!什么都听你的!”父亲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,语气急切而惶恐,只想尽快平息这场灾难。
母亲的脸上闪过一丝胜利的光芒,但随即又被更多的委屈覆盖。
她看向秦朗,目光锐利如刀:“你呢?你还抢不抢你爸了?你还拆不拆这个家了?”
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秦朗身上。
邻居们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不解,保安一脸焦急,父亲的眼神里是哀求和催促,母亲的目光则充满了挑战和控诉。
风很大,吹得秦朗的衣服猎猎作响。
他看着母亲站在危险边缘的身影,看着父亲卑微惊恐的样子,看着周围人好奇的目光,一股极致的愤怒和悲哀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。
他受够了!
受够了这种无休止的情感绑架!受够了母亲永远正确的姿态!受够了父亲被压抑得毫无尊严!
他向前一步,不再试图安抚,声音冷得像冰,清晰地穿透风声:“妈,你下来。你以为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,就能控制所有人一辈子吗?”
所有人都愣住了,包括母亲。
她似乎没想到儿子会在这种时候不仅不服软,反而说出如此“大逆不道”的话。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母亲的声音有些发颤,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。
“我说,你下来。”秦朗死死盯着她的眼睛,语气斩钉截铁,“你口口声声说为了这个家,为了我爸好。但你看看我爸!他被你管得像个小偷一样,连十块钱买包烟都要看你的脸色!这就是你所谓的好?”
“你胡说什么!我那是为他身体好!医生让他戒烟!”母亲尖声反驳,脸色涨红。
“戒烟?”秦朗冷笑一声,“你可以劝他少抽,可以帮他找替代品,但你不是劝,你是剥夺!你用省钱、为他好的名义,剥夺他所有的自主权!你不是为他好,你只是为了满足你控制一切的欲望!”
“你闭嘴!我是你妈!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!”母亲气得浑身发抖,脚下的碎石被她踢落下去,引起楼下又一阵惊呼。
保安吓得连忙摆手:“小伙子少说两句!先劝人下来最重要!”
父亲也吓得去拉秦朗:“小朗!别说了!快给你妈道歉!”
秦朗甩开父亲的手,目光依旧钉在母亲脸上,今天他必须把话说开,哪怕后果不堪设想。
他受够了这种扭曲的家庭关系。
“妈,你真的爱我爸吗?还是你只爱那个对你绝对服从、任由你摆布的丈夫?他退休金五千却拿不出十块钱,这不是笑话,这是悲哀!是整个家的悲哀!”
他的话像一把把尖刀,撕开了这个家庭维持了二十多年的虚假和平。
母亲的脸色由红转白,嘴唇哆嗦着,眼神里的疯狂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和受伤取代。
“你……你竟然这么想我……我辛苦一辈子……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堪……”
“不是我觉得你不堪,是你的行为让我不得不这么想!”秦朗寸步不让,“如果你真的爱这个家,就下来!我们用成年人的方式解决问题,而不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绑架你的丈夫和儿子!你如果真的跳下去,你想过我爸以后怎么活吗?你想过我这辈子会活在什么样的阴影里吗?这就是你想要的?”
最后一句质问,秦朗几乎是吼出来的,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愤怒。
母亲被震住了。
她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睛,看着丈夫瘫软在地的老泪纵横,看着周围人复杂的目光。
她站在高高的天台边缘,寒风吹得她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。
那一瞬间的疯狂和决绝,在儿子撕心裂肺的质问下,似乎开始松动。
她真的想死吗?
或许并不是。
她只是太害怕了。
害怕失去控制,害怕被抛弃,害怕自己苦心经营、绝对掌控的世界崩塌。
她用最强硬最极端的方式,想要挽回一切,却差点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。
“老婆子……下来吧……我求你了……”父亲趴在地上,哀哀地哭着,“我们回家……我以后哪也不去了……都听你的……都听你的……”
母亲的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,但不再是歇斯底里的哭喊,而是变成了无声的流淌。
她的身体软了下来,不再紧绷着对抗,摇晃了一下。
保安看准时机,猛地冲上去,一把将她从护栏上抱了下来,拖回到安全地带。
危机暂时解除。
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。
母亲瘫坐在地上,放声大哭,这一次,哭声里没有了之前的表演成分,充满了后怕、委屈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崩溃。
父亲爬过去,抱着她,也跟着老泪纵横。
秦朗站在原地,看着相拥哭泣的父母,浑身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,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。
天台风很大,他却觉得无比闷热。
他知道,有些东西,从母亲站上天台的那一刻起,就再也回不去了。
第七章:破碎后的重建
母亲被扶回家后,直接病倒了,发起了高烧,躺在床上不停地说胡话,时而是愤怒的咒骂,时而是可怜的哭泣。
父亲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,端水喂药,擦拭身体,无微不至,仿佛要用这种方式赎罪,也仿佛只有在这种时候,他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。
秦朗请了假,每天也会过来,沉默地做饭、打扫卫生,然后坐在客厅,不去打扰卧室里的父母。
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。
没有人再提天台上的事,也没有人提退休金和抽烟的事。
但那件事像一道深刻的伤疤,横亘在每个人心里。
几天后,母亲的病渐渐好了。
她不再哭闹,也不再说话,只是沉默地躺着,或者坐着发呆,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,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。
她强势了一辈子,用控制来表达爱和关心,维护家庭的运转,最终却被儿子撕开了所有伪装,露出了内里不堪的真实。
这对她的打击是巨大的。
父亲变得更加小心翼翼,甚至不敢大声说话,生怕再次刺激到她。
秦朗知道,这样下去不行。
这个家需要一次彻底的谈话,哪怕依旧痛苦。
周末晚上,秦朗做了一桌简单的饭菜。
他把母亲扶到饭桌旁。
三人沉默地吃着饭,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。
吃完饭,秦朗没有收拾碗筷,他深吸一口气,开口:“爸,妈,我们谈谈吧。”
母亲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,父亲则紧张地看着他。
“妈,那天在天台上,我的话说的很重,我向你道歉。”秦朗看着母亲,语气平静但认真,“我不该在那样的情境下刺激你。对不起。”
母亲的眼圈瞬间红了,别开头去,不肯看他。
“但是,”秦朗继续道,“问题依然存在。我们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。”
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份东西,推到父母面前。
那是一份简单的协议,还有一张新办的银行卡。
“爸的退休金卡,还是由妈保管,家里大的开支,也还是妈做主。”秦朗缓缓说道,“但是,每个月,爸的退休金里,必须固定划出一千块钱,存入这张新卡里。这张卡由爸自己保管,密码只有他知道。”
父亲猛地抬起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,又看看那张薄薄的银行卡。
母亲也转回头,看着那份“协议”,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,最终却没发出声音。
“这一千块钱,爸可以自由支配,买烟、喝酒、找老朋友喝茶、买鱼竿, whatever he wants,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告用途,也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批准。”秦朗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这是爸最基本的尊严和自由。”
“那怎么行……”母亲下意识地反对,声音却虚弱了很多,“他……他不会规划……乱花了怎么办……”
“妈!”秦朗打断她,目光直视着她,“爸是七十岁,不是七岁!他完全有能力决定这一千块钱怎么花!哪怕他全部拿来买烟抽,那也是他的选择!我们必须尊重他!”
母亲被儿子的目光逼视着,又想起天台上那撕心裂肺的一幕,终究没再强硬反对,只是喃喃道:“我是怕他身体……”
“身体问题可以提醒,可以劝告,但不能强制剥夺。”秦朗的语气放缓了一些,“妈,爸陪了你一辈子,辛苦了一辈子,这是他应得的。你握得太紧,只会把他推得更远,也把我们都推得更远。”
父亲看着那张属于自己的银行卡,手指颤抖着抚摸上去,眼眶迅速湿润了。
一个月一千块,一年就是一万二。
对他而言,这是一笔从未想象过的、可以自由支配的巨款,更是一种沉重的认可和尊重。
“至于家里,”秦朗继续道,“以后有什么大事,比如买房、投资、大的医疗支出,必须我们三个人一起商量决定,不能由任何一个人独断专行。”
他把“协议”又往父母面前推了推:“这不是法律文件,这是一个家庭的约定。我们需要一个新的相处方式。”
长时间的沉默。
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。
母亲看着那份手写的简单约定,又看看丈夫那双含着泪光、充满渴望和不安的眼睛,最后看向表情坚定却同样疲惫的儿子。
她的一生都在追求绝对的安全感和控制感,源于她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不自信和恐惧。
她害怕失控,害怕被抛弃,所以用尽全力去抓住一切。
直到差点毁掉一切。
她终于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,声音沙哑:“……就……按你说的办吧。”
父亲听到这句话,眼泪终于掉了下来,不是悲伤,而是某种解脱和巨大的慰藉。
他伸出手,想要像以前一样拍拍妻子的手背,最终却只是笨拙地放在了桌子上,低声道:“谢谢……以后家里……还是你操心……我……我就管好我那一千块……”
这试图缓和气氛的笨拙话语,让凝重的空气稍微松动了一丝。
母亲看了他一眼,叹了口气,没再说话。
但这个家,确实从这一刻起,开始不同了。
结局与总结
从此,父亲的裤兜里,终于有了那么几张,真正属于他自己的、带着体温和自由味道的钞票。
家里的气氛依旧有些微妙和敏感,母亲的话变少了,有时会看着某个地方长时间发呆。
父亲则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底气,虽然依旧习惯性地看母亲脸色,但偶尔,也会试探性地提出一点自己的想法。
秦朗知道,长达二十多年的坚冰,并非一日可以融化。
母亲的控制欲不会一夜消失,父亲的怯懦也非顷刻能改。
家庭关系的重建,漫长而艰难,甚至可能反复。
但至少,那因为十块钱而引发的惊天风暴,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,让压抑已久的空气,得以艰难地开始流动。
改变总是伴随着阵痛,甚至危险的代价。
但有些改变,必须发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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